周三下午有防火演練，伴隨著嬉笑聲和微微緊張的氣氛，所有學生都到了樓下。班主任點名的時候沒有註意，其實少了一個人，那個人就是林毅。

他眼睛極其敏感，學校放的□□本是無刺激的，可還是蟄疼了他的眼，下樓的時候林毅捂著眼睛，看不見臺階，崴了腳。

他腳疼得厲害，只靠著墻站在原地。濃煙散盡，各班的人都陸陸續續往回走，他才慢慢跟在隊伍後面。

楚堯早先註意到了林毅，演習時看到他邊流眼淚邊下樓，楚堯覺得有些莫名。此時被人揪住了袖子，他才發現林毅是眼睛看不見了。

“嘟嘟，你不要走。”

楚堯皺起眉，他低頭看了自己這一身，白色的衛衣，可就算顏色像，質感跟狗毛也完全不一樣吧？

但一低頭，便能看見他微紅的眼角，楚堯晃了晃胳膊，沒有抖掉他的手，也便悶不吭聲地繼續站在原地。

過了一會兒，楚堯煙癮犯了，他躲在拐角點了根煙，林毅也只叫了那一聲，楚堯不動，他也默默地站在原地揉眼睛。

眼睛很疼，林毅揉了好一會兒才覺得不那麽酸痛了。他放下手，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個人影，漸漸清晰起來。

看清楚後，林毅才發現自己還拽著楚堯的袖子，他黑色的瞳孔註視著他，林毅嚇得“呀”了一聲，收回了手。

恰好，手裏的煙燃盡，楚堯靠在墻上的身子支起，對他勾起了嘴角：“好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走了幾步，楚堯停下了腳步，轉過頭說：“那個，幫我留一條黃鶴樓吧，我下午去取。”往林毅的兜裏塞了張毛爺爺，他邁步離開。

濃煙熏過的遺留癥狀，有眼淚從眼角滑落，林毅趕忙擦了擦，到了教室後，眼睛終於不會酸澀地流淚了。

四周是朗朗讀書聲，林毅坐在位置上，對著手心裏的百元大鈔發了一會兒呆後，偷偷將它塞進了抽屜了，剛剛放完，不放心的心情像是懷揣著一塊玉佩，他又拿出來塞進了書包的夾層，這次安心了。

回到家裏，何叔正在院子裏澆花，戴著一副老式的墨鏡，哼著老戲裏自己最愛的一段。見到楚堯後，笑著道：“少爺回來了。”

“何叔。”

“快去吃飯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吃過飯，幫何叔一起洗了碗，楚堯寫完作業，拿著換洗衣服進了衛生間。鏡子裏的人劍眉黑濃，唇形如山峰料峭。他驀地想起了那個眉目艷麗的人，那人性感的腰臀曲線，白皙的頸子，紅潤的唇。

小腹升起一團火，他的手扣在洗手臺邊，握住下方滾燙的熱物。

半晌之後，浴室裏響起一聲悶哼，而後是低低的喃語，帶著繾綣的意味。

擦幹頭發回到房間，時鐘指向晚上十點半。楚堯沒有睡意，坐在床邊擺弄著手上的打火機，雙眼突然縮了一瞬。

他忘了一件事。

走過拐角，楚堯張望了下，街道上已經是寥無人煙，夜色沈靜無比，腳步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極清楚。

他忍不住搖頭笑了笑，這麽晚出來，肯定是沒有人了。

“八……八哥！”

楚堯在原地站定，回過頭，那個瘦瘦的身影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，懷中抱著長條狀的東西，他知道那是什麽。

“你的煙，我等你好久了……”

這話原本該是撒嬌的意味，可是從林毅嘴裏卻清亮簡單，真的只是在陳述事實一般。

楚堯接過煙，隨手拍了拍林毅的肩膀：“謝謝。”

“啊……沒關……系……”

楚堯轉身時再一次被抓住了，懷裏被塞了一堆紙質的東西，他幾秒後才反應過來那是錢，一時有些詫異，頓了頓，而後說道：“天晚了，快回去吧。”

“哦。”

看到那個人小跑著離開，楚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，真是個有趣的家夥。

林毅扒著墻看了半天，楚堯的背影消失了，他才松了一口氣。

“嘟嘟，出來了。”

黑暗中響起狗的喘氣聲，他等到不得不打烊的時候才關了門，可還是悄悄從家裏溜了出來，順便帶上了門口守衛著的嘟嘟給自己壯膽。

終於完成了任務，林毅摸著它的頭，自言自語道：“嘟嘟……他和胖子不一樣呢。”

手裏這道三角函數題是去年的奧林匹克競賽題，林毅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解了出來。他放下筆，翻到答案那裏對了一下，沒有錯，他嘴角輕松地翹了起來。

一擡頭，林毅才發現教室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。

黃昏時分，飛鳥在窗外吱吱地叫著。林毅收拾好東西，背上書包，又翻出一盒酸奶，稀溜溜地喝了兩口，才反應過來今天有籃球賽。

下了樓，林毅走進籃球場，一個球迅疾地飛出場地。那麽大的一個球狀物朝自己飛過來，林毅下意識地閉上眼睛。

楚堯離得最近，他看到球擦著林毅的身子飛過，但他卻直接倒在了地上。

睜開眼，看見楚堯站在自己身前時，林毅還有些茫然，但是看到全場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，他有些無措地站了起來。

楚堯撿起球，腳步頓了頓：“沒事吧？”應該沒有擊中他。

林毅只知道什麽東西從自己身旁滑過，然後他不知怎麽就倒了下去。他後知後覺地反應到是自己應風而倒了，連忙紅著臉搖頭，小跑到觀眾席坐了下來。

楚堯身材健朗，穿著寬松的籃球服，風姿卓然，出色的球技每每引起歡呼聲，林毅吸著酸奶，也看得出了神。

比賽到了最後已經沒有懸念了，楚堯一個後仰跳投，三分沒中，四周一片惋惜聲，但勝局已定，大家也都喜悅地議論著。

吸管癟了，他這才發現見了底，剛站起來，肚子突然抽痛了一下。他忙放下自己的書包，跑進了場外的男廁。

等到出來的時候，天已經黑了。

林毅走到了場邊，自己的書包孤零零地放在臺階上。他背上，往出走。

前面有個昏暗的人影，他認出那是楚堯。歪著頭看了看，不知怎麽就出了聲。

“八哥！”

兩個人沈默著並肩而行，林毅拽著自己的書包帶，不時偷偷瞄一眼身邊的人，他剛剛的動作很好看，這是林毅最直觀的認知。

或許誰都無法否認，孤獨如林毅，也希望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，不是嘟嘟那種，而是可以與他談心的一個人。他下意識地覺得，那天防火演練沒有丟開他走掉的楚堯是個好人。但這個認知楚堯不知道，否則也該笑了。

楚堯不曾說話，他也不敢開口，只在他身旁走著。

手臂突然被碰了一下，楚堯轉頭，跟在他身邊的林毅遞來了一顆糖。

林毅鼓足勇氣，咧開嘴笑了，酒窩顯現出來。

“橘子味的，很好吃的。”

掃了眼那顆糖，楚堯閉了閉眼，伸手接過。林毅臉頰上的酒窩更明顯了。

“再見。”楚堯沖他擡了擡手。

“再見。”

望著楚堯走過拐角的身影，林毅揮動著的手才放了下來。

剛進門，看到何叔又驚又喜的神色，楚堯知道，楚家那邊來信了。

屋子裏站著幾個穿著制服的人，制服上面印有楚氏的徽標。

“少爺，太爺希望明天來看您。”

楚堯雙手合攏放在腹部，嘴角輕輕翹了翹。其實只是打個招呼罷了，明日來，你必須在。
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
送走這群人，何叔才拍了拍楚堯的肩膀：“太爺這次終於想要接納你了。”

“何叔，你我都知道，若不是楚君的腦子出了問題，他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找我的。”

只是想到楚君，他的眼中滑過一絲痛苦，卻夾雜著一點柔情。

那是他想要擁有，卻永遠求而不得的人。

臨睡前，他還是點了一根煙。從十三歲離開楚家到現在，他的煙癮已經戒不掉了。

看著桌上的黃鶴樓，他眼前驟然浮現出林毅的笑容。

從褲子裏扒拉出了那顆糖果，剝開糖紙，塞進嘴裏。橘子味的，甜甜的。

糖味沖淡了煙味，在舌尖的蓓蕾上開出花。

他百無聊賴地將糖紙折來折去，洗漱完畢後，塞進了筆筒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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